【二回关中旧事】

太岁在他所谓的梦里转了许多圈，兜来兜去皆是那春年花开的杭城，熙熙攘攘而过的行人都是半透明的影，像魂魄一般在太岁的眼前打转，他被挤得失了方向，便只好随着人群移动，却发现人群的尽头有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他们俩竟不是影。

叶初零领着谢饮风在人群里穿梭，他回过头来一把抓住险些被落在后头的谢饮风，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攥住，又不知想把人扯进哪间店铺里。

两人飞速地消失在人群里，跟在后头的太岁便只好奋力扒开人群企图跟上这两个猫似的人影，太岁跑得气喘吁吁，他二人却优哉游哉得很。

谢饮风给他的公子买了新的发带，叶初零炫耀似的扎好了高马尾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金色的衣领闪着炫目的光芒，就好像他这个人一般夺目。

转瞬之间场景变换，是一处富家院落，池里莲花铺了十里荷塘，懒散地伏在亭里的叶初零被谢饮风圈起，道人沉默不语，叶初零干脆闭了眼，靠在道人的怀里闭目养神。叶初零好像轻轻说了什么，可太岁一靠近两人却离得愈来愈远，好像无尽延伸的长廊一般，见不到尽头。

好似叶初零在谢饮风眼里，永远是个被宠爱的孩子。

零星的记忆碎片不断插入，太岁的步伐变得越来越追慢，他只觉得自己太累了。

杭城，当真有这么好？

“醒醒。”谢饮风急切的呼唤声闯入，惊醒了还在梦里挣扎的太岁。

“啊？”太岁醒来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别人还当是自己着凉发起了高烧。

谢饮风见太岁无恙，便心安几分，以为他是真的做了噩梦，便打趣道：“妖也会做噩梦？”

“也许吧。”太岁心不在焉地说道，又忍不住抬头打量了这个道人一眼，他与梦中的那个谢饮风，实在相去甚远了些。

“嗯。”

“如果叶初零能回来，你……愿意吗？”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询问倒是令谢饮风相当不解，他皱眉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

“随口一问罢了。”

“你早些睡吧，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谢饮风却看不懂太岁在卖什么玄虚。

“同我讲讲这个皮囊的主人吧？”太岁从床上跳将下来，扯住谢饮风的袖子不撒手，还时不时摇晃几下以示可怜。

谢饮风露出困惑的神色，低头看见的叶初零的脸，虽心知这个妖物蛊惑人心的本领炉火纯青，却又对着叶初零好看的脸无可奈何。

他实在是太想念叶初零了。

“下不为例。”

他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同一个才见面几天，甚至还算不上常人的太岁，讲自己和叶初零的故事，陈述的故事杂乱无章，不知是因为他太久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还是这些往事早就在他心头郁结成一股乱麻。

“在咸阳时他不过只是个纨绔子弟，在客栈里同几个刀侠划拳喝酒，腰间系着昂贵的和田玉佩，喝的却是劣酒。”谢饮风又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他在关中的地盘太张扬，引来杀身之祸。”谢饮风似是还能记得关中劫匪的凶悍，“那里本就多匪盗，三五成群。”

“我救了他一次，他醉醺醺地半眯着眼问我：‘这位道长，不知如何称呼？’，甚至还想碰我的鬓发，像极了一个轻薄的浪子。”

太岁忍不住笑了几声，道：“其实他平日里是个寡言又内向的人。”

“你怎么知道？”谢饮风有些惊疑。

“猜的。”太岁不敢说，只好寻个理由搪塞。

“翌日他便跑来我的房间跟我道歉，说昨日是他失礼了。”谢饮风的脸上逐渐染上笑意。这些往事本就是美好的，如今想来竟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他差些以为只是昨日。

叶初零在庄里是出了名的闷，又不喜跟弟子交际，总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倒弄武学，大庄主便派他出去给地方送兵器，一来是为了让他多说话，二来也是为了让他出去历练。

武功好固然是好事，但却不得不防小人。

关中匪盗便是这样的小人，他们似乎从来不管江湖道义，兴起了便打家劫舍，但有时却会给附近的村民送粮。他们最妒的就是叶初零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

“我在咸阳住了好些年，看他初出茅庐的模样就知道少不了被匪盗讹诈，于是我便多管闲事替他送了货，打点了几个关中有名的匪盗，才算安稳地度过了这关。”谢饮风给自己添了茶，又给太岁添了一杯，“叶初零似乎有种吸引力，让别人都硬不起心肠。”

“离开时他把玉佩赠与我，说若是有麻烦，便来藏剑山庄找他。”谢饮风以为自己会在咸阳无所事事地消磨半生，最后却会在远隔千里的杭城做宾客。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武学造诣登峰造极，问水山居再无敌手。”谢饮风说道，“我找他比试，他总是推脱，不得已同我切磋时总是不小心输给我。”

谢饮风无奈地摇头，剑法本就不是他的长项，就算叶初零赢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极少跟人比试，若不是他在扬州擂台替叶家守擂，怕是我永远都会以为他是个文气的公子。”

谢饮风在擂台下看叶初零依旧是那副内敛的模样，手里的剑却如有灵一般游走，三日擂台，未曾一败。

“难怪你总是不跟我比试。”谢饮风郁郁寡欢，想到叶初零假装不小心掉了剑的样子，就有些胸闷。

“看见你便突然没有了握剑的力气，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你方才跳上擂台来，我怕是要把叶家的名声都丢尽了。”叶初零踮起脚亲了亲谢饮风的额头，拉着他的手便向外跑去，好似擂台上的只是谢饮风的幻觉。

叶初零前半生爱剑，后半生爱的是谢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