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道剑】太岁 (5) 完

不消几日,便传来安禄山在长安称帝的消息,万幸的是玄宗皇帝早已离开去了马嵬驿。

谢饮风没待几日便被叶初零催着回了潼关,只说如今潼关已破,关内不会再有战事,让他同纯阳宫的师兄弟们暂且修养。

叶初零朝着他微微点头,目送他离开。

 

长安初冬便下起了鹅毛大雪,灾情因这突来的恶劣天气愈发严重。叶初零在帐内踌躇不安,不知潼关那边的谢饮风是否得到了妥善安置,这里可不是华山那个柴火充沛的清静之地,也没有随时可以暖身的热茶。

而安禄山给予俘虏的待遇之优渥令众将士不知所措,火盆、手壶、热姜茶,甚至还有一日三顿热菜,许多士兵本不愿归降,可这些在寒冷的冬日里实在太能打动人心了。

簌簌而下的雪花,好似在跳一支亡国的胡旋舞,旋落在地上堆积起来,不消片刻,长安城就被积雪覆盖。

落雪之声,仿佛总能掩盖住一些令人不愿听见的声音。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谢饮风这才有了一丝气血上涌的感觉,“后来收到他托人辗转的信件,说自己这几日打算趁夜带着几对人马逃亡到马嵬驿的李倓军部。我连夜赶往李倓军处,却被人告知他们一行人在马嵬驿遭遇突袭,殊死护着叶家最小的弟子带着情报离开,其余人马,全军覆没。”

屋内的火烧得暖,可太岁却无故打了个寒噤,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谢饮风,“他是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谢饮风泄气地笑了笑:“最后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没有寻回,便着了魔,心火炽盛,走火入魔被于师叔扔进池子里泡了好些天才救回来。”

“我也很想再见他一面。”谢饮风说道。

“然后你便回了华山?”太岁好奇道,“再没出来过?”

“本想再去马嵬驿找到他的尸骨带回华山,没想到回到华山就被勒令禁出华山山门,一待便是好些年。”谢饮风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华山居处建了一座衣冠冢,愿他的亡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太岁怕谢饮风心绪不宁又引起积年旧疾,若是发起狂来,都不知道此刻能有谁阻止得了。

 

 

 

【四回好梦如旧】

 

“杭城的荷花当真有这么好看吗?”太岁在床上辗转,他从未见过荷花,却在谢饮风的描述里忍不住想象起荷花的模样。

“怎么?如今是初秋时分,荷花刚刚败落,即便日夜兼程赶往杭城,怕是只有一塘枯荷。”谢饮风问道,料想那方荷塘也没人有心打理了。

“那华山呢?”太岁又问。

“千里。”谢饮风难得有耐心给太岁解释,“你究竟何意?”

太岁嘟哝了片刻,才说道:“那附近可有什么可供赏花的地方?”

“你要赏花?”谢饮风险些笑出声来,“你是太岁,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

“你带我去看看,我便离开。”太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谢饮风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当真?”

“妖物不讲信用,自行斟酌吧。”太岁抱着膝盖,取了木棍倒弄火堆,激起零星的火星,他在等谢饮风答应他。

“你知道我送不走你。”谢饮风倒很好奇这个太岁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然知道。我还知道若是我不走,你这右臂,和你这条命,都留不住。”太岁幽幽地说道,即便是太岁现在就走,谢饮风的右臂也会落下伤。

这诱人的条件令谢饮风动了心,太岁若是不肯自愿离去,那便只能待到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之时才会消失。在滞留人间的这些时间里,不断吸收人间恶气,所经之处便如地狱。况且自己带着太岁到处行走本就不方便,若是他肯自行离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昆仑小遥峰,我带你去。”

 

 

昆仑既是万山之祖,又被美称为万神之乡,对于出身道家的谢饮风来说,自是熟悉不过。听闻昆仑山上有一处玉虚峰,地势如莲花,玉虚宫建于花蕊之上,玄妙非常。有道人自辟门派,领众多玉虚弟子修炼,传闻里是这般传说,可谢饮风来过玉虚峰数次,只见有道观林立,雕楼画栋,却不见有任何道家弟子。

“为何是小遥峰?”太岁坐在谢饮风的马上,见到沿路而过的皆是冰天雪地,却不知道这小遥峰是何处圣地,竟能令花盛开?

“妙处,玄处。”谢饮风回答道。

愈往昆仑深处走,气温便更低一分,连谢饮风都有些挨不住这迎面而来的寒风。

 

“没想到此处还有人家。”太岁见谢饮风熟门熟路地在昆仑山脚的村子里取了御寒衣物和两大壶酒,自己却被吩咐在远处等待。

谢饮风把衣物抛给太岁,又把两壶酒系在马背上,才说道:“小遥峰就在不远处了,山风太盛,备些烈酒好暖身。”

“你就巴不得我走?”太岁想喂马,可是连这马都不领情,直直把头偏向谢饮风处。他自讨无趣,只好把草塞进谢饮风手里。

谢饮风想却又不想,他想让太岁走,却想留下叶初零。

“人啊,总是太贪心。”太岁讪讪道,“走吧,去小遥峰。”

“天色已暗,怕是要落一场大雪了。”谢饮风不禁感叹,即便这昆仑雪本就是说下就下的。

 

料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二人竟然有闲情跑到小遥峰去赏花的。越过冰冻的山腰,便能见到稀疏的绿意。积雪盖住绿草,绿草却从积雪里露出嫩芽。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太岁忙不迭地从马背上跳下来,绕着小遥峰中央的水池慢慢走,随后便忍不住跑了起来。

“谢饮风!这水池中央竟然是一棵树!”太岁朝着正在系马的谢饮风使劲挥手。

而谢饮风对着孩童模样的太岁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小心一些,莫跌进池子里了。”他只好这么说道。

“这些竹子为何是白的?连竹叶都是白的?”太岁又问道。

谢饮风跟上了太岁的脚步,好为他解疑答惑:“这物名为雪竹,是雪地里特有的竹。”

“果真是仙境。”太岁环顾这片小小的山峰,眼里却突然没有了方才的雀跃,“桃树能在雪地开花,冰池中能生树木,一切都如此荒谬,却美得不可方物。”

“昆仑是神山,不被任何世理所约束。”谢饮风说道,“我也许久没有来了,这里还是那副老样子。”

谢饮风走神了片刻,太岁便好奇地在不远处的屋舍张望,问道:“可有人居住在这里?是神人还是天人?”

“从未见过有人来过,但是屋舍里不积灰尘,打扰一二日应是无妨。”谢饮风也曾好奇这些从不锁门的房间究竟是何人所建,又是何人在此停留?

陪太岁兜兜转转之际,天空果然飘起了小雪,谢饮风见惯了雪,不过见太岁在雪中还饶有兴致地同雪灵狐玩闹,只好在屋檐下等待太岁。

雪灵狐天生通灵,却和太岁玩成一团,莫非是认为面前的太岁是个天性善良之人?谢饮风倚在廊柱上胡思乱想,太岁难道真的只是想来赏花看竹?

不过一刻时间,雪愈发大了起来,谢饮风耐不住寒风,便喊太岁进屋喝些酒暖身。

“昆仑永昼,在这里更好像时间都停止了。”太岁叹气道,“住在这里的人,恐怕只有寂寞相伴。”

谢饮风递了酒给太岁,说道:“照着人间的时辰,现在应是亥时了。”

“永昼总比永夜来得好。”太岁小声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什么?”谢饮风不知所云。

“没什么。”太岁看着谢饮风今日兴致尚佳,方才他想告诉谢饮风,他所不在人间的时刻便就是与这昆仑相反的永夜。可到嘴边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话锋未露,便已结束。

趁着太岁还在贪杯之时,谢饮风起身从屋内的柜子里里取出两床干净的被子,不知是否是因为连夜奔波,还是这酒喝得太快带来了莫大的醉意,他竟然有些困了。

“你困了吗?”太岁试探道。

“怕是太累了。”谢饮风依旧先替太岁铺好了床,才坐在自己的床上直揉眼,“竟会困得睁不开眼。”

“那,明日再去看花。”太岁的语气有些怪,可谢饮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困意扰得无力关心太岁的表情,应了一声便陷入沉睡。

“……明日,若是还能一起赏花该有多好。”太岁喃喃地说着话,谢饮风是听不到的,“可惜,你终究不是想同太岁赏花,而是叶初零。”

太岁忽然感到鼻头一阵酸,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泫然欲泣,更连流泪都不知道是件什么样的事。

“明日你睁开眼,便会见到叶初零,而太岁……就会消失了。”太岁想要痛哭一场,却无法理解他止不住的啜泣,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走入过“哭泣”二字。

“昆仑之地,有悖常理之事,再多一桩也无妨。”太岁替谢饮风盖了被,出门时却还是想回头再看他一眼,“衣带当风,恍若仙人。多想见见当时的谢饮风。”

他确实在叶初零的梦里见过那个鹤立鸡群的谢饮风,仿佛一挥袖便是仙鹤挥翅,他所在之处便是那华山云海。

“大概便是仙人落入凡间吧。”太岁又回到谢饮风的床边看他静静地沉眠,“做个好梦。”

 

昆仑依旧还在落雪,太岁的脚步却很轻快。来这人间不过短短数月,还不知道其他的地方都是些什么模样,可大唐的山水再好看,也会因纷乱的马蹄而变了味。他很羡慕叶初零,却也同情叶初零。

“太岁永远都不会是叶初零,其实太岁跟叶初零又有什么区别呢。”太岁在池中的那棵银树下坐下,把自己的衣褶一一摊平。

“谢饮风,我太岁今天还你一个叶初零。”太岁凭空写下十二字妖咒,指尖滑过之处顿显血色光耀,十二字书毕,周遭血光大作混杂着玄色浓雾,太岁的一对异眼缓缓睁开。

“愿这俗世,再无苦痛。”透过浓浓血雾,太岁复又闭上了眼。

 

天霁破雾来,太岁何所归。

 

【后记】

“人嗯?”谢饮风焦急地到处寻找,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去哪儿了?”

“在这呢——”

在漫漫华山台阶的尽头,一位锦衣貂裘的公子正朝着他使劲挥手大声喊道,生怕谢饮风没瞧见自己。

谢饮风舒了一口气,踩着石阶小跑起来,宽大的暗色道袍在风里迎风飘舞,空荡荡的衣袖鼓风而上扬,宛如仙鹤振翅。他两步并作一步在云雾缠绕的石阶上跳跃起来,好似就要羽化登仙。

“今日立春,还冷得很。”谢饮风把他的手重新塞回暖和的披风里,“在房间里等我便是。”

那人目光移向山崖旁的一处无名墓,说道:“来上香,不碍事。”

谢饮风微微眯眼,看见墓前已有新鲜梅枝与一坛酒,说道:“每年立春我都会来,今年晚了些,没想到你还记得。”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自然清楚。”

“走吧,去喝些甜酒。”谢饮风一招手变出一朵梅花,轻轻插进那人束起的发上。

那人无奈地摇头,伸手把谢饮风的手握住,领着他小跑起来,慢慢地,穿过蜿蜒长廊,惊起鸟雀无数,最终停在茫茫雪地里。

他牵着谢饮风转了一个大圈,对他大声说道:“谢饮风——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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